《论语·泰伯》：“曾子有疾，召门弟子曰：‘启予足，启予手！《诗》云：‘战战兢兢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。’而今而后，吾知免夫，小子！’”关于文中的“启足启手”，古人解释说：“启，开也。曾子以为受身体于父母，不敢毁伤，故使弟子开衾而视之也。”（何晏《集解》引郑注）
后来的学者大多接受了这一解释。如杨伯峻先生的《论语译注》把“启”直接解释为“看”，翻译作“看看我的脚！看看我的手！”启功先生不同意这种解释，他最近撰文提出新说：“按刑系囚犯，首先是桎梏手足，至后世手铐脚镣，仍是刑系囚犯的主要刑具。曾子令门人验证自己没有受过刑系，所以只看手足，不看腹背，平生谨遵‘临深履薄’的古训，是操行的谨慎的比喻，不是指常讲营养卫生，和只怕受伤的问题。任何常人一生身上没有过伤痕，并非全都由于操守谨慎，也不是曾子一人如此。”（载光明日报4月4日《学术》专刊）
启功先生认为传统的解释不正确，对此，我十分赞成。至于理由，启功先生在文中已阐述得十分清楚，这里不再赘述。但我也不太同意启功先生的解释。理由是：第一，受没有受到过刑系，这对于曾子这样的名人来说，用不着再让弟子去掀开被子验证手足有没有刑系的痕迹。再说，即使若干年以前受过刑系，临死前也未必还能看到痕迹。第二，曾子的这段话一气呵成，中间和其后并没有描写“启足启手”的动作，因而我们没有理由认为“启足启手”就是让弟子掀开被子来验看自己手足。第三，启功先生反对古人解释的理由之一是“常人一生身上没有过伤痕，并非全都由于操守谨慎”，实际上，在险恶的社会中，是否受到刑系，也并非操守是否谨慎所能决定的，如公冶长就没有什么罪过，却坐了牢（见《论语·公冶长》）。
我认为，“启”仍是“开”的意思，但不是“掀开”被子，而是“放开”手脚、“解放”自我的意思。曾子为人十分谨慎，所以当他活在世上时，过的是一种“战战兢兢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”的生活，处处约束自己的手脚，不敢迈错一步，生怕一不小心而陷入是非旋涡，从而使自己受害甚至害了别人。现在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多是多非的社会，所以他的心情感到十分轻松，因而不无庆幸地说：“我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脚了！我一生的生活都像《诗经》中说的那样：‘战战兢兢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。’从今以后，我知道自己可以免除各种是非祸患了！弟子们！”
曾子临死前这样讲，心情未必真的轻松，但一些古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，无论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，却往往表现出一种旷达的态度，更何况人世间的确存在着许多不如人意之处。曾子也是如此，他把生前的生活看作是一种手脚处处受到约束的生活，把死亡看作一种解脱，看作可以放开手脚“自由生活”的开始。曾子临死前的这番话充分表现出他作为一位智者的旷达和幽默，然而就在这看似旷达、幽默的语言背后，不知隐藏着几多的辛酸和无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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